人口迁移下，农村小微银行还有未来么？

作者 | 陈涛

经济观察者、监管机构人士，看懂经济专栏作家

第七次人口普查核心数据近日公布。许多数据印证了人口学者对中国人口变化趋势的判断，但也有一些显著超出预期的数据，最典型的便是总和生育率数据。低生育率之下，未来中国人口结构总趋势便是老龄化和深度老龄化。老龄化对金融的影响亦是广泛且深刻。关于老龄化对金融体系整体的影响，人口及金融领域的学者研究成果已然非常丰富。但从中观乃至微观的层面看，人口结构的变化，对不同机构的结构化影响关注较少。

近年来，我国金融机构的布局或者说经营重点呈现逐步下沉的趋势，对农村、县域的覆盖持续增加，但与之相矛盾的是，我国银行体系的涉农贷款增长明显低于平均水平，农村金融“失速”的情况比较明显。研究者对此关注较少，结合当下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和区域结构的变化，我们认为，人口的“城镇化”和行政的“城镇化”之间的剪刀差可能是过去一段时间，涉农贷款增速减慢的核心因素，人口变化导信贷需求变化，进而引致信贷投向变化。在中国人口年龄结构和区域结构持续变化，并呈现老龄化和城镇化的总趋势下，县域的小微金融机构面临哪些挑战？需如何应对这样缓慢但深刻的外部条件变化？对地方金融的从业者、监管者来讲，都需要深入思考并开始行动。

农村金融“失速”？

农业农村始终是我国经济社会体系最为基础的部分，为支持农业农村发展，从中央到地方出台了各类扶持政策，投入大量资源。尤其是针对农村贫困问题，我国通过精准扶贫实现了消除绝对贫困，农村地区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新阶段。在监管部门的支持和督促下，金融机构尤其是银行业机构，通过设立三农或普惠金融事业部，下沉经营重心，使用金融科技手段，推动金融产品与服务的创新等方式，加大对农村的信贷投放，对农业农村发展起到了较好的支撑作用。但从数据看，与农村经济的发展相比，农村金融存在一定“失速”的情况。这种“失速”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农村金融发展总体滞后于经济发展，农户生产经营性融资增长相对更低。

从经济层面看，我们以30个主要城市（一线、二线）和93个大中城市经济总量占比侧面衡量农村经济发展的情况。2020年以来，30个主要城市和93个大中城市经济总量占我国GDP的比重总体稳定，略有下降。这表明，在倾斜政策和各类资源的支持下，大中城市之外的地区，其经济增长与全国平均水平相当甚至小幅高于全国。

图：2010年以来大中城市经济总量占全国比重

资料来源：Wind，笔者自行计算

与经济的同步发展相比，涉农贷款增速相对偏慢。2014年前，涉农贷款增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自2014年以后，涉农贷款增速总体低于各项贷款增速，二者增速差在2018年末达到最大，为7.9个百分点（涉农5.6%，各项贷款13.5%），2018年后，在精准扶贫信贷资金的大量投入下，涉农贷款增速回升，但截至2021年一季度末，涉农贷款增速仍低于各项贷款增速1.9个百分点。贷款增速较低则导致涉农贷款在各项贷款中的占比持续走低，截至2021年3月末，涉农贷款占各项贷款比重为21.8%，较2014年降低5.4个百分点。

图：2011年以来涉农贷款增速与各项贷款增速

资料来源：Wind

注：2016年前是年度数据，2017年及以后为季度数据；2016年为全部机构涉农贷款，2017年及以后为主要机构涉农贷款（二者差异极小）。而从贷款用途上，农户用于生产经营的贷款占比也持续下滑，截至2021年3月末，普惠金融领域农户生产经营贷款余额6.35万亿元，占普惠金融领域贷款总量的27.1%，较2018年末降低10.7个百分点。

图：普惠领域农户生产经营贷款占比变动

数据来源：Wind

人口流动下农村金融的“困境”

针对涉农贷款增速总体偏低的情况，金融从业者和学者从不同方面进行了分析，各方观点倾向于认为农村金融发展相对偏慢，主要在于农村正规金融供给不足，农村正规金融产品不能满足农村生产经营的实际需要，农业信贷风险较高，需推进信用体系和风险缓释体系建设等，这些观点多从供求失衡的角度来观察农村金融。最新的人口数据给了我们另一个观察视角，即在人口的“城镇化”快于行政的“城镇化”的剪刀差之下，农村金融增长较慢体现了客观规律，人口的“城镇化”改变了农户的生活、经营特点，生产经营性的需求减少，进而消费性需求增加。在此背景下，农村金融面临一定的“困境”。

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人口中，居住在城镇的人口为9.02亿人，占63.9%，但同期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为45.4%，人口的“城镇化”高于行政的“城镇化”18.5个百分点。这一剪刀差产生了两个后果：农村劳动人口减少，老龄人口增加。

2020年，全国人口中人户分离人口为4.93亿人，其中流动人口为3.76亿人，与2010年相比，人户分离人口增长88.5%，流动人口增长69.7%。目前人口流动仍主要体现为从农村流向城市，这意味着在过去10年，每年平均有6%以上的农村人口流向城市，这些人口主要是处于劳动年龄的人口。与之对应，常住人口中农村的老龄化更加严重，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乡村60岁、65岁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别为23.81%、17.72%，比城镇分别高出7.99、6.61个百分点。

这一剪刀差的长期存在并持续扩大可能是农村金融未来需要面对的最大外部变量和挑战，而对于本身即处于县域和农村的小微银行业机构（农商行、农合行、农信社、村镇银行）的来讲，更是形势严峻。

人口的“城镇化”高于行政的“城镇化”的剪刀差对处于城市和农村的银行业机构来讲，作用恰好相反。城市实际人口高于户籍人口，形成了更多的金融需求，人口流入形成了增量市场，农村常住人口少于户籍人口，并持续流出，信贷总需求减少，市场属于“存量博弈”状态。特别是由于县域法人机构经营总体被局限于当地，不得跨地经营，导致其经营的“天花板”近在咫尺，但大中型银行全国布局，其腾挪空间就大得多。

具体到经营层面，人口的“城镇化”高于行政的“城镇化”的剪刀差还形成了另外一个现象，由于公共服务的供给主要考虑行政上的“城镇化”，所以城市公共服务需求总体偏紧，尤其是交通、医疗、教育等方面；而农村公共需求可能存在过剩的局面，导致一些投向县域、农村的建设项目收益可能低于预期，进而形成一定金融风险，这些风险在微观层面主要集中于县域的法人机构。此外，劳动人口减少导致经营性需求减少，县域和农村的小微银行机构信贷投放中，消费信贷增加较多，在没有一定劳动人口的支撑下，消费信贷的可持续性还需讨论。

县域和农村小微银行机构在普惠小微领域的乏力充分体现了上述困境。普惠小微贷款小微企业（单户授信1000万以下）贷款、个体工商户及小微企业主经营性贷款的总和，作为县域和农村的小微机构，在这方面的投放一方面体现了机构自身的经营能力，另一方面则体现了县域和农村最基础的信贷需求。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3月末，农村金融机构（农商行、农合行、农信社，及村镇银行为主体的新型农村金融机构）普惠小微贷款占比为32.8%，较2019年1季度末降低6.55个百分点。

图：农村金融机构普惠小微贷款占比

数据来源：Wind，普惠小微贷款为银保监会口径

农村小微银行未来在何处？

在提升农村金融服务水平方面，如果说提高经营效率、创新金融产品、加大营销力度等是金融机构可控可行的，那人口缓慢而坚定的变化则是农村金融最大的变量。这个变量，慢但深刻。

对于县域和农村的小微银行来讲，如何应对这一趋势？监管部门需要做哪些工作？

从小微银行自身来讲，规模扩张将不是一个好的策略。做“小而美”的银行可能是大多数小微银行必须要走的路。小微银行应对县域和农村的人口变化、经济发展、产业结构有更加敏锐的理解和判断。在人口不断流出的地区，小微银行“活下去”可能是最大的目标，与行政机关的强制性存在不同，小微银行应正视越来越高的机构消失的可能性；在人口总体稳定的地区，小微银行需要更加贴近企业、农户、市民的需求，将自身的发展与区域的发展更紧密“绑定”，充分利用“科技+人力”的方式锁定和服务更多客群，维持机构发展基本盘；在经济相对发达，人口“城镇化”较高的地区，小微银行具有更多的发展空间，但也应注意与大中型银行的错位竞争，走差异化发展的道路。

从监管机构和政府部门来讲，在要求小微银行经营局限于一县之地的同时，应充分认识小微银行发展中存在的困境，对小微银行给予更多支持。持续推进农村金融改革，在保持县域法人机构数量总体稳定的前提下，探索更多农村金融组织体系改革的可行方式，以增强小微银行抵御外部经济、市场波动的能力，同时提高小微银行运用现代金融科技的能力，对于个别人口规模持续缩小的地方，监管部门应考虑推进小微银行的重组，提高规模经济性。加大政策支持力度，对小微银行开展差异化的考核，提高其不良贷款容忍度，推动其运用更多方式补充资本金，加快化解存量风险资产。增强政策协同，地方构建的政府性融资担保体系应主要用于主持小微银行，对于一定金额以下的生产经营性贷款，政府性融资担保公司可采用“见贷即保”的形式，推进建立更加完善和便利的信用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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